肆时闲之

爱生忧怖

【楼诚】闲而为之


1954年11月17日,明楼同往常一样,推着自行车缓步下楼。今日走得早了些,约摸着正赶上邮局开门,做特工掐点的习惯多年竟是丝毫没变过。

一路无熟人同他打招呼,是以畅通无阻,行至街口时只过了近三分钟,道旁早点摊子已张罗开了,初冬天冷行人少,晚些也耽误不得多少生意。一笼笼的白气忽而腾起有兀得消散,惟淡雪青色的云被风勾成细细的条状。上海偏南,应是比北京暖得多的。

车把上挂着网兜,边骑车边寻思着一会捎些什么。其实食堂的饭食还蛮划算的,然明楼到现在还不是很吃得惯硬菜,便和几个打南边来的同事开起小灶——今日又轮他买菜了,每月守着俩死工资,买什么都得精打细算。

“君子远庖厨”,明家大少自然是君子,从前在巴黎读书时饭都是两个弟弟做,回上海潜伏期间也是一样的。所谓逆境造人才,如今情况不同,在灶台前忙活的君子仍是君子,气度不减当年。

幸而隔壁张宪之同志做得一手江南好菜,否则真不知同谁学了。明楼学东西快,小半月就能煮出三菜一汤,有模有样的。在外颠簸时,居无定所,又耽于课业,自是没觉出什么;如今日子平淡如水,闷得紧时便从这沉淀里读懂些东西:北京的水是做不出上海菜的,煮白粥也不行。

倒也不是北京不好,只是明楼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仍是政府里工作,坐办公室看文件的,相较于过去是安稳得多了。居有定所,天各一方。从未意识到两地相隔得如此之远。“如今万水千山阻,魂杳杳,信沉沉。孤棹烟波,小楼风月,两处一般心”记得明台自小便喜欢柳词。也是,丰神如玉的公子哥儿,整天吟些“大江东去”反倒是不合适了。细想之,这句用在此处也有趣得很:虽不能涉江,凭窗却是可以遥遥望见永定河的;公寓在二楼,姑且算得上楼了,夜有月色入户,清风徐来,不失“风月”二字;至于那处是不是同他一般的心绪,明楼就不得而知了。

恍神间已行至第二条街,路口转弯时,明楼不由地一瞥,方才那云已散得不成样子了。

靠近市中人多起来,他便不敢走神了。说起来北京的车要比上海少得多,却也要留心得多。从前明长官都只管坐车,哪用得着操心这档子事。明诚车技还算不错,明公馆到市政府的路也平坦,明楼自然不知路上有多少风浪。

提起明诚,明楼每次都免不了要惆怅一番。留洋回来的人做个秘书终究是屈才,当时虽是迫于时局,想起也不由怅然。如今他在经济司不知会不会因过去的身份受排挤……每每想到此处,明楼就忽地打住,应相信自己一手带出的孩子才是。

昨日刚发了月薪,明楼照常将一半寄到家里,两个弟弟总说自己安好,上海物价不低,自知杯水车薪,却希望他们过得再好一点。讲真,对他来说,“家”这个概念已经模糊得几乎寻不见了,明家老宅拆得只剩砖瓦,姓“资”的东西,是怎么也守不住的。想想那里也是没有什么记忆的,回上海待了不到一年大姐便出了事,紧接着明台被调去北平工作。算算也没什么可追忆的,唯一一顿年夜饭还因当时身份未明吃得尴尬。

可现在想来却是恍若隔世,虽过得提心吊胆,但一家人是真正守在一起的。也只有那么一刻罢,不必担心牵连了这个,暴露了那个的。这样的机会,怕是再也没有了。

惟余这来去一纸一纸的违心话。

明楼又检查了一遍信封才进去,其实街边邮筒也是可以的,绕三个街区寄到邮局里——不知怎的总觉得稳妥些。

上次的信件打个来回足足用了半月有余,书信真是越传越慢……

取车时再向上望去,风定云收楚天阔。

怎么也忘不了写下末尾几个字时的情形。

“秋以为期”。
 犹风吹雁落三千里,遥遥无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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